月島基,三十一歲,職業教師,薪資穩定,有定期投資與存款,無不良嗜好,日子在過了三十歲之後逐漸穩定下來,並且將健身作為興趣。偶爾與朋友出去喝酒與小聚,談過戀愛但現在單身,暫時沒有想過要找伴侶。
男人在溫水澆淋而下時有那麼一刻分神,思緒飄忽到如果自己是漫畫中初次登場的角色,頭上應該頂著諸如上述之類的敘述,然後下一格分鏡畫面特寫他現在的處境——體育館裡的單獨衛浴、顯然容不下兩個大男人的狹小淋浴間、衣著完整的自己,和限制住他的行動、全身光裸的褐色少年。
今年的冬天很冷,冷氣團與寒流接力似的一波接著一波來,熱鬧的新年剛過,一些勤奮的學生便回到學校來踢球。月島去年輪到當足球社的指導老師,一期兩年,想著也就他這種單身漢在課餘時間清閒,沒怎麼推託便答應下來。
鯉登是足球隊裡的前鋒,從高一入社時起就備受期望,輪到月島接任社團老師一職時,二年級的他早已是團隊裡的風雲人物。月島在求學時期也踢過球,負責的位置是後衛,有時也會下去和學生們一起練習。他沒什麼老師的架子,又篤實的令人安心,很快便與球隊打成一片,只是在社團時間的幾番來往之下,不知為何就與鯉登熟稔起來。
蓮蓬頭在鯉登說完話後也沒有停下,水流散著熱煙簌簌地灑落在兩人身上,月島感受著汗濕的衣物被熱水浸潤,濕淋淋的貼緊身體。這樣的不適感使他的理智一秒回籠,給予少年熱切告白的回應是兩手架開對方雙手形成的桎梏,帶著滿身的水離開他所在的淋浴間,然後拉起浴簾,讀稿一般毫無起伏的唸道:「鯉登,我拒絕,我們之間不可能,我不喜歡你。」
刺骨的寒風從淋浴間外的換氣門窗灌入,又有幾名學生結束社團活動進來換洗更衣,男孩們笑鬧的聲響掩蓋住月島離去的腳步聲,留下鯉登光著身站在原地,感受懾人低溫突破熱水的蒸氣屏障,直直刺進他的心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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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要說有什麼事會讓全天下的老師都聞之色變,大概便是「師生戀」。那是不可進犯的天條,一項銘刻在所有教師心裡的戒律,但說實在的,使月島選擇在男校就職的原因只有一個,就是他怕麻煩。
月島並非對自己的外貌或性格有著破格的自信,只是這種足以影響職業生涯的風險必須被扼殺於襁褓間。可他怎麼也想不到,在三十二歲生日前的寒假假期,自己居然會被自己的學生裸體告白。
事態在一天之內險峻了起來,於是月島開始回想與鯉登的認識經過與相處過程,想從那一點點生活碎片中抽絲剝繭,找出肇事原因。是因為那天團練結束請他吃包子嗎?可身為指導老師的月島不只請了鯉登,也請了當天來幫忙支援的學生:杉元和白石;還是因為那次下課順道載鯉登回家?但那時可是下著滂沱大雨,在路邊看到頂著大雨小跑的學生,總不可能視而不見?
在深冬的體育館內月島將自己鎖在窄小的廁所隔間,邊想邊克難地褪去被淋濕的衣物,然後囫圇吞棗一般將替換的長袖T恤與外套裹上身體,兩分鐘後他至少是不會滴水的出現在地下室停車場,打開車門、上車、發動引擎,平常需要開十三分鐘才會到家的路程,被心煩意亂壓縮在七分鐘內完成。
他幾乎是狼狽的逃回家,扭開浴室水龍頭、匆匆將身體洗淨,再將自己扔進在盛滿熱水的浴缸裡。
月島思考,源頭也許晦澀難明,但上學期運動會的借物競走比賽就是個顯而易見的警訊。足球社主將抽中號稱男校笑話的籤王——「喜歡的人」,接著直奔自己而來,帶著不知道是興奮還是跑動後的面色潮紅,拉著他的手向大會人員交差。